翌日,晌午时分。
大略用过饭食,纪渊端坐在重新搭好的前厅屋内,给小病已称骨算命。
他一双重瞳法眼映照万千,如同通亮的炬火,清晰洞彻孩童还未长成的身子。再怎么细微的地方,亦是掌上观纹,绝无任何遗漏!
「吐纳功夫没偷懒,打拳练架也不曾落下,很好。」
纪渊满意地点头,握掌如锤,轻轻抵住小病已的后背。往前一推,将那条脊柱大龙顶得笔直。
精纯的内息似潮水升涨,化为温热的溪流走遍半大孩童的四肢百骸。「至多再养半旬,就可开始外炼功夫了。
到时候记得每日服用药膳,好长长气力。
早晚各打上几趟拳,北镇抚司的百步拳和劈空掌就不错,我当年也是这么练过来的。」对于这个从龙蛇矿山捡回来的半大孩童,纪渊颇为上心,仔细指点。
毕竟因果已经结下,善始善终最好。「知道了,先生。」
小病已认真地点头,因为没有正式拜入纪渊门下,所以他不能叫师傅,只能尊称先生。「你武骨算是中上,日后若有机缘,还能再提升一番。」
纪渊语重心长道。
武骨是资质的体现,气如烈马,力大如牛,就算堪堪合格。可惜的是,小病已早年沦为做矿奴,瘦小身子亏空太厉害。纵然来到纪家之后吃好喝好,可一时半会也难完全填补上来。于先天条件这方面,的确是差了一些。
不过比起炼神仙道那种极为看重灵根禀赋的路数。
气血武道胜在勤能补拙,大器晚成的五境宗师历代都有,绝非少数。
教完百步拳、劈空掌这两套粗浅武学,纪渊走出客栈,神骏异常的呼雷豹已在门外。
「洛兄,咱们什么时候出发?」
锦衣玉袍的洛与贞手持折扇,他刚逛完蒲安集几个坊市,面上带笑道:
「稍后就成。这蒲安集的买卖不错,除去粮食、柴炭、布匹等店铺,罗平贵私底下还操办鬼市,收罗大批的前朝皇族的墓葬品、古物等等。」
纪渊眉毛一挑,好似来了兴趣:
「他一个给五毒叟当台面的小角色,搜集这些东西作甚?
百蛮皇朝都被打崩国运、震散龙脉,难不成还妄想复辟造反?」人道皇朝的统摄之下,除非国运日益凋零,龙气日渐衰微。
否则的话,很难真正立起一杆反旗。
历朝历代,皆是天下烽烟四起,才有各路反王丛生!
「这个我哪晓得,反正刚才叫掌柜去清点库房、货仓,大几箱子的铜器、玉器、金器,皆是皇族所用。」
洛与贞摇摇头,走近小声道:
「没甚值钱的东西,几乎都是破烂,少有几样完整。」
纪渊眉头微皱,忽然想到华容府的赤练法王、白眉法王,他们诸多罪状之中,便有一条私运禁物入京。
「你将那些装进箱子,我等下发信给北镇抚司的本地百户,让他们转交钦天监。想不到五毒叟也与灭圣盟余孽有关系!」
听见灭圣盟三个字,洛与贞面色肃然,点头道:「好的,纪兄,我这就吩咐下去。」
灭圣盟向来是朝廷的眼中钉、肉中刺,自从马踏江湖后,那些残余的外道、魔教,皆如丧家之犬,齐齐逃出关外,与成为四神奴仆的化外蛮夷搅合在一起。
其中冒出不少应运而生的天骄妖孽,像是跟纪渊打过照面的天运子,以及纳兰桀、江神宵等等。
另外还有赤心上人这等五境宗师。
至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盟主,就连黑龙台都查不到相关的卷宗。好似从未露过真面目一样!
「前朝皇族的器物能做什么?收拢残余的国运龙气?可百蛮皇族最后一个正统嫡系也叫杨洪在捕鱼海畔,用五匹战马活活拖死了!」
纪渊越琢磨着,越觉得疑点重重,总感觉灭圣盟想搞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。
「还是让监正去头疼吧,但凡涉及国运龙脉,都由社稷楼掌管,其他衙门也掺和不进去。」
正所谓,不在其位不谋其政。
他只需要把看到的、知道的,如实禀报上去,就算做好自个儿的本分。
无论是当世道术第一的监正,亦或者监国二十年的太子白含章,都并非什么眼花耳聋的昏聩之人!
景朝也远没有到国之将亡,妖孽层出,岌岌可危的那般境地。像这种无谓的操心太多,反而容易伤神。
「纪兄,我可收到风声,靖州已经摆足场面,要给你这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接风洗洛与贞笑嘻嘻的打趣道:
「就不知道是唱哪一出....」纪渊不以为意,摆手道:
「管他是什么鸿门宴,亦或者群英会。
任凭靖州的风浪再大,地头蛇可以兴风作浪,那过江龙也能掀天动地!」洛与贞眼皮一跳,心想道:
「难怪东宫选中纪兄办这桩差事,换作别人,未必踏得进白山黑水。」稍微收拾几下,洛与贞的一行车马整装待发。
纪渊也翻身骑上呼雷豹,缰绳轻轻一抖,很快就纵出蒲安集,直奔积翠岭。身形随着马背起伏,狂风烈烈呼啸,吹刮震荡衣袍。
「这漫漫的跋涉途中,我反复推敲内息蜕变、凝练真罡,也将《不动山王经》、《三阴戮妖刀》等诸般武学,以气血为薪柴、肉壳为鼎炉,不断地熔炼。」
纪渊心神冥冥放空,进入一种颇为玄妙的宁静状态。
他如今换血十次、灵肉合一,周遭数尺的风吹草动,瞬间就能觉察。
也不怕有人半道截杀,施以暗算!
「凌空透体,化虚为实,百步碎人,包罗万象·.....这就是真罡!想要自创一路,开辟一道,没有足够的见识、足够的体悟。那便是无根之木、无源之水。
均为空谈!」
纪渊思绪飞扬间,从奇士那里攫取而来的恩赐,顷刻莹莹放光。
深邃虚空当中,无形气机交织,勾勒出玄奥古朴的团团花纹,最后融汇成一道门户!「玄牝.....」
纪渊心神登时有些迷离,眼中呈现沉醉之色。
陡然之间,虚空好似有股巨大的吸扯力量,要将他的三魂七魄都给抽离出窍。嗡。
皇天道图抖动如浪,光华荡漾肆虐汹涌,把剧烈摇晃的魂魄稳固下来。「果然,奇士的便宜最不好占!
就连降下的恩赐,都留有后手!」纪渊双眸闪动,眼底掠过一抹冷意。
即便他手持鹰爪也似的乌紫符印,可当那座玄牝之门隆隆出现,散发难以名状的大道气韵。
寻常人根本抵抗不住牵引诱惑,三魂七魄如若飞升羽化。
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那座门户的怀抱,徜徉于无穷无尽的禁忌与隐秘。
倘若定不住心神,当真沉沦进去,那么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般的活傀儡!「奇士不好相处,女干诈百变。
还是血神老哥出手出阔绰,大气豪爽!」
纪渊摇了摇头,决心以后少跟奇士打交道,不然迟早踩进坑里。与其耗费这份斗智斗勇的闲心与精力,莫如取悦血神。
他通过皇天道图,定住心神摈弃杂念,旋即取出鹰爪也似的乌紫符印。好像将钥匙插入门孔,一股股气机交错之下,那座玄牝门户轰然洞开!
乳白色的无量毫光,如同层层
叠叠的汪洋巨浪,顷刻就把纪渊吞没进去。门户之后。
是一片浓稠到化不开的漆黑墨色。
寂静到丁点儿声音都没有,甚至是毛孔张合、气血流动。都好似被茫茫墨色吸收干净,完全感受不到。
「肉壳脱去形体,就像消融掉一样,只有念头可以自如运转。其他的一切,均化为无形。
堕肢体,黜聪明,离形去知,同于大通....这是坐忘的境界!推开玄牝之门,进入其中,就等同于开始坐忘!
抛却形体、耳目、五感的束缚,与大道融通为一!
古今千年,那些绝代天骄、惊艳妖孽,无不对于奇士的玄牝之门求知若渴!不惜投效门下,为奴仆、为爪牙!
照现在看来,他们为的就是这座玄牝之门!为的就是坐忘之境!」
纪渊恍然大悟,当形体、耳目、凡俗生灵的五感,皆像衣服一样,层层脱下之后。心神与大道交融互通,不管是参悟法门、亦或者推演武学,那都事半功倍!
「这种一念转动,万千念头纷呈,好似醍醐灌顶的开窍感受,委实叫人着迷。」纪渊感慨着,同时报以警醒。
因为他心如明镜,晓得这也是奇士布下的无形陷阱。进到玄牝之门,就等于开始坐忘。
处于这种玄妙层次,即便庸才也能变为天骄。
清晰体会触类旁通,没有任何瓶颈障碍的舒畅感受。
心性不够坚定者,自然就像着魔上瘾一样,疯狂痴迷沉溺。最终深陷,难以自拔,永沦于玄牝之门。
想清楚这一层关节,纪渊固守心神,不为所动。也不知道过去多久,许是千万年,又或者一弹指。
浓稠如墨的漆黑退去,好像一盏盏明灯点亮,汇聚成一片汪洋。
大小不同的光球接连浮现,成百、上千、过万.....根本无穷无尽,如同恒河沙数!完全当得起浩如烟海,包罗万象的评价!
「这才是玄牝之门的真面目!」
纪渊凝神望去,那些光球实则是一本本书册玉简。
或是记录着秘闻、或是描述着禁忌、或是传承着功法。「元磁!」
纪渊念头一动,千分之一刹那都不到,铺天盖地的庞大光球,便如山呼海啸般席卷过来。
【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光】【元合五极山】
【七宝金幢秘录】【子午剑诀】【六辰雷泽神煞】【太阴真磁】【】
短短一瞬,无边洪流轰鸣作响,直让纪渊有些目不暇接。「这么多与元磁有关的上古法门,可要仔细筛选才行。」
他顿时有些犯难,纵然以九窍石人的惊天悟性,想把传自大宗大派的顶尖功法悉数消化。
只怕也不容易!
「那'元合五极山」明显是炼宝之法,这灵机枯竭的末劫,哪来众多的天材地宝可供消耗。七宝金幢秘录'亦是如此,威能广大却弄不到手,等于空谈。
'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光'——这名字也忒长!
更加可笑了,居然需要前往天外,采集周天星辰,炼化罡煞之气.....我若有这般通天彻地的大本事,还用得上费心推演劳什子的四重天真罡?」
纪渊大略扫过一眼,将几门无法达成条件的上古功法挥手扫开。
经过反复的斟酌,只留下《六辰雷泽神煞》、《太阴真磁》、《北冥天海剑》这三道。「接下来参悟也是难题!
《六辰雷泽神煞》乃天蓬山的丙火真精凝练所成,如同星丸跳动,闪变万方,是至阳之物。
而《太阴真磁》却恰恰相反,发于天地两极,其重如巍巍大岳,又有极大吸力,彼此碰撞,进出阴火。
至于《北冥天海剑》更是易学难精.....头疼啊,想从中攫取精华,化为一篇真罡蜕变之法,简直就像错综复杂的毛团,寻出线头来。」
纪渊心神转动,正有些犯难,却见一团无形无质的光球漂浮过来。「真是稀奇!上古修士以六法为根本,雷、水、火、光、音、气!其中水、火常见,雷法也多。
音法、气法已经算得上旁门小道。
没想到,今日还能见到欲修元磁光法的道友!敢问怎么称呼?」
纪渊听到这番心念传音,霎时就是一惊。天运子!
那个被他斩去七魄的五境大宗师!他也在玄牝之门中?!
真个是冤家路窄!这样也能碰到!
纪渊心头翻起惊涛骇浪,却未曾显露半分。
心神依附于九窍石人,化出一道迥异气机,回道:「在下厉飞鱼。」
那团无形无质,伸缩不定的光球闪烁两下,笑道:「原来是厉道友!
灵机枯竭的末劫大世,无论水法、火法!雷法、光法!
皆很难炼成,纵然修持入门,也不可能直指大道!
贫道劝你一句,趁早放弃为好!」
见到天运子并未察觉自个儿的假冒身份,纪渊心念急转,忽地说道:
「道兄有所不知,厉某有个死对头,有些颇为古怪的武功招式,借元磁成刀芒!以电芒推动拳脚!
几次交手,厉某都吃了大亏,占不到什么上风!
所以才求奇士垂青,进到玄牝之门,想要寻个破解之法。可元磁之力无形无质,兼之迅疾绝伦.....实在为难!」
天运子的那团光球猛然一炸,如同一瓢水倾入滚烫油锅,发出剧烈动静。「道兄,你这是怎么了?」
纪渊明知故问。
「厉道友,你适才所言的那人,可是姓纪?年岁颇轻尚未及冠,面相鹰视狼顾,一看就是枭杰?」
天运子心神震荡,好像蕴含着莫大的怒意。「真是!道兄你也认识?」
纪渊放出一丝惊讶的心绪。
「巧了,巧了!这人也是贫道的对头!
厉道友,今日玄牝门中相见,也是你我的缘分!这元磁法道的事儿,贫道愿意相助!」
天运子咬牙切齿,主动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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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沈兄!”
“嗯!”
沈长青走在路上,有遇到相熟的人,彼此都会打个招呼,或是点头。
但不管是谁。
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,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。
对此。
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。
因为这里是镇魔司,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,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,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。
可以说。
镇魔司中,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。
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,那么对很多事情,都会变得淡漠。
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,沈长青有些不适应,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。
镇魔司很大。
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,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,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。
沈长青属于后者。
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,一为镇守使,一为除魔使。
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,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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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一步步晋升,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。
沈长青的前身,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,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。
拥有前身的记忆。
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,也是非常的熟悉。
没有用太长时间,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。
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,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,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,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。
此时阁楼大门敞开,偶尔有人进出。
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,就跨步走了进去。
进入阁楼。
环境便是徒然一变。
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,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,但又很快舒展。
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,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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